當柳絲抽綠,當山櫻吐蕊,當蟄蟲初醒。我知曉,春天近了。
春,是一卷未干的丹青。每一筆新色都似畫家腕底的靈氣,暈染出綿延的暖意與悸動。它們掙脫料峭的桎梏,漫過阡陌,為塵寰綴上鮮活的注腳。
“幾處早鶯爭暖樹,誰家新燕啄春泥。”擷一抹春痕倚在廊下,我默默注視著檐角銜泥的燕子。它們翩躚如剪,掠過水塘,銜來濕泥與草莖,在梁間筑起新巢。燕尾裁開薄霧,翅尖點破晨光,呢喃聲里裹著南方的暖。偶有閑暇,我便捻一把米粒撒向石階,看麻雀蹦跳啄食,羽翼蓬松如絨球。想來,這些生靈亦是春日的信使,將蟄伏的生機一寸寸銜回人間。
“梨花淡白柳深青,柳絮飛時花滿城?!睌X一抹春痕踏入庭園,回廊外的梨樹似披了素縞,簇簇白瓣如云靄棲枝。風起時,落英簌簌墜入青苔,恍若碎玉鋪就的小徑。我俯身拾起一朵,見蕊心沁著淡金,恍如月華凝成的瓔珞。梨香清冷,混著泥土潮氣氤氳開來,竟教人想起舊年釀的梅子酒,三分酸澀七分酣甜。
“芳樹無人花自落,春山一路鳥空啼?!睌X一抹春痕步入山徑。新蕨蜷曲如嬰拳,松針抖落殘雪,澗水泠泠破冰而下。山雀躍過疏影,啼聲濺在巖壁上,蕩起空谷回響。忽見石縫中探出一莖野蘭,淡紫花瓣薄如蟬翼,幽香似有還無。我屏息蹲坐良久,任山風灌滿衣袂——此刻喧囂褪盡,唯余天地與我共呼吸。
“小樓一夜聽春雨,深巷明朝賣杏花?!睌X一抹春痕徘徊江南巷陌。晨霧濡濕黛瓦,木屐叩響青石板,推車老漢的竹筐里,杏花疊成粉白的浪。雨絲斜斜織入河水,烏篷船櫓聲咿呀,驚起鷺鷥掠過荇藻。買一枝帶露的杏花插瓶,看胭脂色漸漸洇透窗紗,恍惚間竟不知是花映晨光,還是光染花魂。
“青春須早為,豈能長少年。”擷一抹春痕藏進行囊。春是時序的轉軸,亦是心境的涅槃。且學新筍破土的果決,候鳥北歸的篤定,縱前路猶帶余寒,亦要捧出赤誠的熱望。因這人間春色,從不為躊躇者停留,卻永遠向奔赴者綻放。
春痕溫柔,撫平歲月的褶皺;春痕熾烈,點燃荒原的星火;春痕繾綣,編織永恒的期許。擷一抹春痕,不論在梨云下小憩,抑或山嵐中獨行,皆教我們在春的序曲里,聽見自己生命拔節(jié)的聲音。(葉蕾)